5月，是一个阳光明媚，景色宜人的季节，正是胶东大地春暖花开、万象更新的美好时刻。

  这天，我怀着忐忑、兴奋而又不安的心情，迈上了政治处那座办公大楼，正式做起了政治处代理书记的工作。

  团政治处是军队政治工作的“一线指挥部”，负责军队各级政治工作指示在部队的落实，是军队最基层的政治机关。

  我所任职的书记，和地方上所说的书记，完全是两个概念。地方的书记是管大事、把方向、决策定夺的“一把手”。我的职责却是负责政治处首长的日常生活、本机关的日常管理、收收发发等日常事物等小事的“芝麻官”，其实就是政治处的总管或者秘书。

  当时，部队流传着一段顺口溜：司令部壮，后勤处胖，政治处瘦得一直打晃。因为政治处天天通宵达旦地“爬格子”，干事们超负荷运转，所以瘦得晃来晃去。这形象地反映出那个时期机关的现状。

  正因为政治处如此之忙，我报到后并没有专职于书记工作，而是哪里急了哪里去，哪里缺人哪里顶，成了政治处首长手上的“一张牌”。政治机关的组织、宣传、干部、保卫、群众、秘书等六个职能部门，除保卫工作之外，我都曾涉猎过。

  干部部门不仅是部队的核心部门，也是行政事务最繁忙的部门之一。那一年，干部股撤销，只编一名干事，刚好又遇上大批干部转业，干部干事钟文碧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办公室时常灯火通明，焚膏继晷。尽管如此，仍难以应付。于是，我便成了干部部门的编外客。5月，我到师干部科负责整理炮兵团干部档案，两个月之久。

  这次整理档案，是我军档案建设上的一项重大举措。当时，干部档案乱项丛生，最乱的是干部的出生年龄，入伍时间。一份档案，有的光出生年龄就有三四种表述，同批兵的入伍年份也各不相同。整份档案，杂乱无章，就没有主、副件之分。通过整理，每份档案都分出了主件，副件，一个人的年龄、同年度入伍的干部也作了统一的规范。比如年龄问题，凡不一致者，统一以入党时填的年龄为准，进行校正，其根据是，对党不可有二心。这次档案整理，使我军档案工作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9月，军召开计划生育经验交流会。那时，计划生育是国策，由干部部门负责管理。我又负起了撰写计划生育经验材料的重任。

  11月份，为了使回地方后尽快适应工作，做到无缝衔接，师举办司法培训班。于是，我跟随政治处副主任陈朝德，到步兵411团驻地薛家庄营房，组织了两个多月的培训。这次短期培训班，师请了省内著名法律学者、教授，开设刑法、刑事诉讼法、民法等主要法律课程，对即将走向政法队伍的干部，进行了系统、规范、严格的培训，使他们在不长的时间里，学到了受用终身的知识，多数回地方后快速入列，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培训期间，在崂山太清宫和陈朝德副主任（中）、陈永平驾驶员（右）留影（1981年11月拍摄）

  当时，我经常听到一些对进入政法系统，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几年之后，这些单位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人们挤破头地往里钻。这验证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启发人们，对眼前出现的任何新情况、新问题，要加以分析，要用辩证的、长远的眼光去看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新年的钟声叩开了1982年的大门。前面几次提到的政治处杜有德主任和副主任陈超德，到这时，我才正式被任命为团政治处书记，为他们专心服务。

  两位主任的名字非常有特点，一个“有德”，一个“超德”，被团首长戏称为“二德主任”。他们的为人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响亮。杜主任人品好，组织部门出身，文字细腻，对部属有真情。陈副主任由军造纸厂政委（正营职单位）到任，严肃认真，不苟言笑，但关键时刻体察民情，有主张。后来他任团政委，是为数不多的由正营一步到团政委位置上的首长。这在和平年代是少有的。我在他们手下工作开心愉快。

  政治处全体合影，从左至右：第二排：沈元喜（一）、杜延辉（二）、莫股长（三）、杜有德主任（四）、王树义（五）、马景昌（六）、耿亚俊（七），后排：作者（一）、陈东风（二）、梅宝珠（三）、钟文碧（四）、贺志宝（五）、朱德友（六），前排：崔令才（右一）（1982年5月拍摄）

  这天，杜主任拿着一份通知端详了半天说：“梁书记，你通知组织股莫股长、宣传股陈干事、崔干事现在到我办公室，研究一下如何准备会议材料。”

  杜主任手中拿着的是我刚接到的师政治部《关于为军训练中思想政治工作经验交流会准备典型》的通知。这项工作按照分工应有组织股负责，可眼下组织股的力量偏弱，没有驾驭撰写这种大材料的能力，杜主任只好把宣传股管理论宣传的陈东风干事和搞新闻报道的崔令才干事找来。

  “主任，人到齐了。”我刚要离开，杜主任马上说：“梁书记你别走，一起参加。”他进一步解释说：“今后你要经常参加这样的工作，这有利于你今后的发展。”我和陈干事、崔干事组成了写作小组。

  从5月初开始，杜主任带着我们深入连队听汇报，挖事例，确定主题，研究路子。可不久，陈干事因搞正确认识《关于国务院机构改革问题的决议》的教育，崔干事被上级借调，各奔东西，只剩下我光杆一个。我连续打了几个夜班，终于在师材料组到来之前拿出了初稿。在材料中，用“河里的泥鳅翻不了大浪”，反映官兵信心不足；用“庖丁解牛”说明摸索规律对提高训练质量的重要性；用“推迟遗忘点记忆法”，反映科学方法在训练中的作用，自感材料写得不错，也得到杜主任的肯定。可师材料组听过之后，认为材料有点单，缺乏厚重、新颖，主题不够鲜明，被一风吹。他们重新听取汇报，最后确定了在当时看来是比较鲜明的题目：“开展科学练兵，提高训练质量”。

  那次来研究材料的是师组织科白连友科长。过去常听杜主任说他是把写材料的好手，他搞出的材料主题大，立意新，语言活，叫得响，生命力强，不仅是《报》《前卫报》头条的“常客”，而且还经常刊发在中央机关报《红旗》杂志上。须知，它是由中国中央委员会主办，是党中央指导全党全国工作的重要思想理论阵地。上这样的刊物，思想水平、理论水平和文字功底，必须有头角峥嵘、才高八斗、卓尔不群的水平。

  今日听君一席话，让我大开眼界，确实名不虚传，终身受益。在连队，白科长既听全面汇报，又问不起眼的小事，在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他抓住关键，刨根问底，在不知不觉中，使一件件小事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半天工夫，他定下了调子，确立了大小观点，明确了写作思路。于是，在新的框架下，我重新爬格子、开夜车，绞尽脑汁写出了第二稿。

  6月的一天，在师常委会议室进行了第二次集中审稿。时任军政治部副主任袁守芳带领军会议材料组，在时任师副政委杜铁环的陪同下，听取了我的材料汇报。他们对材料的前两个问题，没有提出异议。但对最后一个问题，袁副主任却提出了自己观点，要求重新立意。

  师组织科白科长对他确立的观点，历来充满着自信。他认为：这第三部分，除语言表述需加工润色外，在整个材料中属递进关系，起深化拓展作用，在思想逻辑上没问题。

  两者各执一端，互不相让。面对观点上的错位，在场的杜副政委也难插其言。他说：室内太闷，我们到室外换换空气吧。大家这才摆脱了这尴尬的局面。当时，会议室也确实被几个“大烟枪”吹得烟雾缭绕，让人感到憋得慌。

  这次研究材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白科长那份对自己观点深信不疑的自信、面对上级首长也毫不示弱退缩的执着精神，令人敬佩；袁副主任那种面对学术观点上的疑义，放任争论、不以势压人的官德风范，让我感动。这也充分说明，在研究材料上，老部队这种求真务实的作风和态度，是多么可贵！在以后的多种场合，我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件事。

  最后，按照军师材料组确定的主题思路，我六易其稿，反复打磨，抄稿抄到手发酸，头发胀。最终材料在会上介绍后，反响很好。从5月份到连队挖掘材料，至8月份会议召开，一份材料前后搞了近四个月，可谓费尽心血。从中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搞材料是个苦差事，次次求新求变，没完没了。会议不结束，材料难定稿，改动无止境，这是个非常锻炼人的差事。要写出一份有分量、有见地、有新意的材料，需要作者有一定的思想理论水平、缜密的形式逻辑思维、鲜活的文字语言功底等。在这次撰写材料的过程中，我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提高，这为我在政治机关发挥更大作用、走向更大的舞台，奠定了较扎实的基础。

  这天，杜主任说：“眼下部队一个是到潍北打靶，另一个是接新兵。两项任务，你想执行哪项？”

  部队年年接兵，我却从未有幸参加，当然愿意接兵。可我的职责是为主任服务，不能以个人为中心。我说：“主任去哪和去哪！”杜主任非常开明地说：“这次不用跟我了，你跟着幺副政委接兵去吧！在搞好服务的同时，也可开阔一下眼界。这样，我被委认为46军执行安徽方向接兵任务的新兵团干事。

  这年，46军组成了两个新兵团，另一个为山东方向。我们安徽新兵团由军高炮团和我们团组成，团长是军高炮团王副团长，政委是我们团幺焕桥副政委。出发前，在山东坊子军高炮团驻地组织了集训，就有关接兵的方针政策、兵员地区划分、数量等等，军司令部军务处的一一作了交代明确。特别在接兵中怎么样处理好和地方的关系？如何保证兵员质量？怎么样保持洁身自好？防止不良问题发生，提出了严格要求。

  安徽省淮南素有“中州咽喉，江南屏障”“五彩淮南”之称，是个煤都，军事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就发生于此，它又是中华美食豆腐的发祥地。我们的接兵任务，就在淮南。新兵团团部设在田家庵区的市政府宾馆。

  其实，接新兵的主要工作在连、排，特别是直接带兵的排长。他们既要亲临体检站，又要对每个新兵进行严格的政审，一天忙得团团转，他们是最辛苦的人。至于新兵团机关，架子不小，事情不多。在那段时间里，我抱起了书本，阅读了大量书籍，其中不乏许多名著。我读得最精、印象最深的当数路遥的《人生》。

  路遥创作的这个中篇小说，也是其成名作，以改革初期陕北高原城乡“二元经济”为时空背景，描写了高中毕业生高加林回到土地又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这样人生的变化过程，叙述了高加林同农村姑娘刘巧珍，城市姑娘黄亚萍之间的感情纠葛故事。小说矛盾发展跌宕起伏，语言流畅优美，我从主人公的经历中能寻找到自己的许多影子，阅读时总会自然不自然地产生共鸣，与故事里人物的心一起跳动，一起流泪。从此，我爱上了路遥的作品。他后来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我读过三遍。这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

  为了圆满完成接兵任务，我们大家常常风里来，雨里去，挤着公交车到区县了解情况，坐着蹦蹦车到乡镇现场办公。一次，我陪团长、政委到一个乡了解情况，我们坐的三轮车非常简陋，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哩溜歪斜，转弯像要翻车似的，让人提心吊胆。我们这些参谋干事坐在上面倒觉得并不难为情，可团长、政委坐在上面我们觉得很不协调。幸亏当时还没杠杠星星的差别，人人都是“四个兜”。否则，扛着校官牌牌的大军官，坐在调不过的三轮车上，老乡会投来怎样的目光？

  我们重点瞄准一些有特长、有“棱角”且合乎条件的兵员，“不拘一格降人才”。那次，我们接了一大批优秀的青年应征入伍。后来他们在部队都有很好地发展，既圆了自己的梦，又满足了部队方方面面的需求。我们招的这些特殊人才，尽管符合政策要求，也是我们的职责所系，但淮南人民的那种热情好客，让我们动容。

  南京步校的一个正团职参谋，孩子在淮南医院生活，身怀医术。儿子接到入伍通知书后，他特别高兴，跑到团机关，非要和我们坐坐认识一下。他说得迫切真诚，让人难以拒绝。团首长考虑到都是军人，从心底里有种一家人、亲兄弟的感觉，便答应了邀请。他拿出了保存多年的茅台酒，让我们受宠若惊。当时这种酒刚由两元一瓶提为六元。这是我们新兵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请！喝到这种酒，我是头一回。

  随着绿色军列的徐徐开动，我们也拂去了接兵的尘埃。这是第一次客车输送新兵，它宣告了我军用闷罐车输送兵员时代的结束。

  在书记岗位上有收获，有成就，也有不足和失误；有开心，有快乐，也有忧愁和烦恼。

  一次，我在司令部值班室值班，看完军报记者饶洪桥写的长篇通讯，《优秀义务兵的好母亲——赵趁妮》，便在报纸上写了几行字。不料团韩参谋长看到后很不高兴。他批评道：“值班室是一个严肃的地方，不能乱写乱画。”还有一次，我说了与身份不相称的话，杜主任知道后，对我提出了严肃批评。不久，在一次传达总政主任关于开展军民共建精神文明和培养军地两用人才精神的会议上，杜主任又提到了这件事。他说：“作为政治机关的干部，我们的一言一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你要明白，你代表的是政治机关，是政治处。有些话别人可以说，咱们不可以说，有些事别人可以做，咱们不可以做。”他虽然没点名，我却心知肚明，他这是在借我的问题，为全处提要求。这虽然是两件小事，却对我触动很大。作为一个机关干部，接一个电话、下一个通知、起草一个文件，都不能有丝毫马虎，出任何差错。否则会带来被动，甚至会造成没有办法挽回的损失。后来，我听一位高级首长说：“作为一名机关干部，大事办好了是小事；小事办砸了是大事。”联系这两件小事，使我在以后的机关工作中，更加谨言慎行，更加严谨细致。

  这两年，在政治处转来转去，从事了多个岗位，熟悉了多个业务。开始，我思想上总有一种怨言，觉得头绪过杂，业务不够专一。后来我慢慢地认识到，这也是一种学习锻炼的机会。尤其是像我这种刚刚从事政治工作的新兵，更需要全方面了解情况，开拓政治工作的知识面。不同工作岗位的实践，让我慢慢地认识到：一个岗位就是一所学校，一项工作就是一本教科书。这一思想让我受益终生。假如我一直从事书记工作，只能停留在写写通知、传传文件、记记会议纪要上。正因为我在书记岗位上，熟悉了政治工作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撰写了不少文字材料，使我受到了锻炼提高，为我在政治工作这个舞台上发展，开拓了广阔空间！